在微博簡介一欄，攝影師Joy514留著一段說明性質的文字：“（Joy514）并不是5月14日出生才叫514。”514和她的生日無關，但和她的名字有關，514諧音自她的姓名：吳雨絲。
時尚攝影是一種“商業攝影”的形式，但它又介于藝術與純粹商業之間的曖昧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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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雨絲至今都記著，多年前自己在看到荒木經惟拍下的街邊融雪照片時觸發的感動。“我原本對他（的風格）并沒有太大感觸，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他拍了一堆快要融化的雪，那是一張很簡單的照片，就只是街邊隨手拍的，但他說‘我要在它們融化之前，把它們記錄下來’，我感覺自己突然理解他了。“她將這份“理解”解釋為對一絲細膩情緒產生出的共鳴，這也是她作品中較為顯著的特征。如果將她的作品集中起來進行大量地參照，可以發現它們有著較為共通的點：在恰到好處的光線下，每一個人的情緒都會被逐漸放大，無論是超模、藝人、普通人，他們原本含蓄的情緒能像溪水般從身份的罅隙間慢慢滲透出來。這種捕捉情緒的方式是吳雨絲擅長的，也是她所喜歡的，是最初吸引她走進這個職業的契機。
吳雨絲接觸攝影是在大學。學校推薦學生可以選一個社團來充實自己的大學生活，當她看到攝影社正在招新人時，她想起了家中那一臺被父親買來卻埋塵許久的單反相機，本著既然早已有了工具，不用白不用的想法，她選擇了攝影社。藝術生出身的吳雨絲，畫得一手好畫。藝術史上，畫畫和攝影在一定程度上本就是一脈相承，在照片的概念還未產生之前，人們對美麗的風景、重要的人，都需要借助畫筆來實現，當相機被發明后，它開始有了自己的生命力，由此自成一派。吳雨絲會選擇攝影，是因為她覺得“畫一幅作品可能要畫很久，但是拍照的話，一天就可以拍上好多張”。為了能夠盡快入門，或者說是尋找到自己喜歡的風格，進行初期的練習，她在網絡上翻閱起大量不同攝影師的作品。她的學習方式更像是一種分析，她不僅會仔細觀摩他們的作品，也會盡可能地尋找與這些攝影師個人相關的記錄，有的是紀錄片，有的是文本。
很快，她被筱山紀信、荒木經惟所吸引。這兩位在“私攝影”領域頗有建樹的日本攝影師，擅長調動出模特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情緒，將她們變得更加澎湃和明艷，然后再用鏡頭定型。她翻閱了他們大量的作品，被這種娓娓道來的張力所打動，他們啟蒙了吳雨絲對捕捉人物平實且熱烈情緒的拍攝風格，她覺得每一個普通人都值得被細細打量，每一種細膩的情緒都應該被好好珍藏。
吳雨絲第一份與攝影有關的工作，是擔任資深攝影師許熙正的攝影助理。許熙正的影像往往結合了較為先鋒的藝術實驗性，另辟蹊徑的同時又帶給人足夠震撼的視覺沖擊。這對當時時尚攝影尚處于懵懂的吳雨絲而言，第一次感受到了“原來時尚攝影還能這么拍”的震撼。還有一點，讓她對許熙正心生敬仰的原因是：“我當時也有點憤青，當我看到他留在微博上的文字，忽然有了一種共鳴，就好像當所有人都在循規蹈矩的時候，有個人告訴你，你可以不用那么做。”
新人時期，在許熙正處工作，她的經驗近乎是一張白紙，什么都不懂，現在的她早已是獨當一面的攝影師。再提起許熙正時，她仍會尊稱他為“我的師父”，同我細數了曾經在他處發生過的印象最深刻的幾件事。一次是在打光的時候，許熙正擺弄了光線許久，她好奇地問：“許大哥你為什么會這么打光？”許熙正沒有正面回她，只是說：“怎么打光不重要，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后來，她和幾個同事認真討論了之后，得出一個結論：攝影就像是練功，等到練成了太極宗師的程度，才會無招勝有招，但對于他們而言，現階段的基礎功是一定要打好。
另一次發生在拍片過程中。當時，許熙正拿著長焦鏡頭拍攝，中途他忽然扭頭問她：“你知道這次我為什么要用長焦鏡頭嗎？”說完，又自顧自地繼續工作，留下吳雨絲在原地思考。那次，他們是在一個大影棚內工作，空間很大，但許熙正偏偏窩在墻角，在一個離模特最遠的角落，縮起來拍，她百思不得其解。結束后，許熙正也不忙著給她答案，而是要她自己拿標準鏡頭和長焦鏡頭分別對著無影墻拍一張。親自嘗試之后，她才知道，原來在這樣的空間里用長焦鏡頭拍攝是可以把畫面拍得更加平面，讓空間感消失，“初學者可能真的不太懂相機的原理。我覺得可能沒有別的攝影師會像他這樣教攝影助理，他想的就是讓我們自己去參透這件事。”
后來，因為許熙正跑去了西北做藝術項目，吳雨絲選擇留在了上海。在那之后，她又當過燈光師，也做過了一些攝影師的“大助”。直到有一次，一位在媒體工作的實習生朋友向她發出拍攝的邀請，她才有了第一次真正為雜志掌鏡大片的機會。她記得那是2016年，拍的是一組中國獨立設計師的作品，“當時大家都是新人，設計師和編輯都是，所以大家都很有熱情，彼此幫襯。”她至今還記得，當時其中有一組衣服就是來自現在已炙手可熱的獨立設計師品牌SHUSHU/TONG。
成為獨當一面的攝影師，意味著很多事情都需要她親自去處理，除了掌握大片的風格走向，還需要和模特進行溝通。和模特溝通這一點，她覺得“最難”，“我會有些社恐，有時不知道該怎么和模特進行溝通，譬如希望TA能表現出來，或者TA能感受出來。”這也解釋了她為什么非常喜歡觀看與攝影師有關的紀錄片，因為她很想知道他們和模特是怎么交流的。
她提起自己在成為了獨立攝影師的最初階段的又一次合作，那次合作的編輯是業內的一位資深時裝編輯。那次的拍攝陣仗比她最初接受的案子又稍微大了一些，她全程都感覺舉著相機的手在不停哆嗦，暗自擔心著有沒有被別人看出來。過了很久，她和那位編輯變得熟絡了之后，才和對方重提往事，說是當時自己緊張到手都在抖，對方十分驚訝地表示“完全沒有看出來”。
這份不由自主的緊張和不善言辭，在吳雨絲這里，也從另一方面解釋了她的鏡頭語言擁有著細膩入微特征的原因之一。攝影就像是她另一個無需言語的宣泄口，“說不出口的話，還有那些感覺，我的想法，我可以用鏡頭把它們全都表現出來。”
吳雨絲形容自己從小就不是一個非常“女孩氣”的人，但她的朋友們每次看完她的作品，都會說：“你的作品，我們一看就知道是女孩拍的。”“好像這個東西感覺是刻在DNA里面了。”她感慨道。
“女性凝視”在時尚攝影界通常會被貼上與正確相關的標簽，其中的部分原因是它與女性主義有關。但另一方面，它也顯現出了女性特有的敏銳感知和共情能力。不過，吳雨絲的風格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她坦誠，在學攝影的初期，她的確是因為喜歡這種敏銳、敏感的風格而走上了攝影師之路，但在過程中也有過止步不前的困惑期。她曾抱著“如果我什么風格都學得會，那是不是更厲害”的念頭，試著嘗試了其他不同的風格，結果一度變成了她口中的“四不像”。
“有一陣子看的片子越多，覺得好像也在擾亂自己的思緒，我想過要往別的（風格）方向發展，結果就失去了準心，發現自己的片子變成了‘四不像’。后來跟一些攝影師朋友聊天，他們說，如果你能把自己擅長、喜歡的做到最好，那不已經是非常厲害了嗎？”
在時尚攝影工作中，拍攝模特與藝人/名人，有所不同，雖然同樣都是拍攝，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前者多數經驗豐富，懂得如何在鏡頭前盡情舒展肢體，也能夠恰如其分地接到攝影師拋來的命題，在短短的零點幾秒給出攝影師想要的東西；后者有時得分類型，若是演員出身，只需稍微溝通就能一拍即合，有的是天性羞澀的藝術家，有的是慢熱的音樂人，個人各異，需要有不同的方式去應對。吳雨絲坦言，拍攝藝人，自己有過“試錯”的經歷，“那是我第一次拍藝人，不太懂溝通，直接把藝人當作模特來對待，后來搞得雙方都不太愉快。所以，我弄清楚了，其實給藝人拍攝，要有別的處理方式，要引對方進入一個情景。”
“如果對象是演員，我會請Ta去表現正在跟人交流的狀況，或者想象一下，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會做什么，如果有道具又會怎么處理，你今天是什么情緒就按照情緒去發揮。”她說，“我會根據不同職業的人，和他們聊明白。”這種方式被她信手拈來，轉化得很好。她拍攝過一組演員周一圍的時裝大片，而那次的人物采訪恰好是由我執筆。周一圍是一位表現力極強的演員，那一組大片中有一張他倚靠在某件裝置“椅子”上的造型，他半坐半躺，表情莫測，與身后特別的裝置造型融為一體，特別地具有故事感。“那次拍攝，我跟他說，你可以感覺在跟這個椅子互動或者是跳舞。”吳雨絲解釋道。
拍過許多藝人和超模，在她心目中完成度最高、最滿意的一組卻是多年前還是新人時期的她為朋友的泳衣品牌拍攝的一組照片。一個有著雛菊顏色般金色卷發的女孩，穿著色彩飽滿、充滿活力的泳衣，在鏡頭前如彼得·潘一般無憂無慮地玩耍。完成那一組片子，吳雨絲除了一臺相機和一個反光板，其他工具什么都沒拿。光是自然的，擔任模特的少女也是自然的，豆蔻年華，是恰到好處的青澀與懵懂。那組片子在她心里是“盡興”和“開心”的，雖然起初也陷入過雙方都有點抓不住那個“點”的階段。
“女性凝視”在時尚攝影界通常會被貼上與正確相關的標簽，其中的部分原因是它與女性主義有關。但另一方面，它也顯現出了女性特有的敏銳感知和共情能力。
“朋友沒有什么特別的要求，只說讓我盡興地拍。”她回想道，“一開始我也會給模特一點指令，比如‘去跑一跑’、‘你去做點什么’之類的。不過，效果不是很好。”在拍攝間隙，她抓耳撓腮地看片時，余光恰好瞥到了卸下工作狀態時的女孩，她還站在原地，露出了放松的神態，無所事事地玩弄著手里的野花。是了，就是那個，吳雨絲迅速捕捉到那個她要的“點”，大喊著：“你不要動！”那一個讓她心動的瞬間，被她捕捉了下來。
還有一組作品，也是她非常滿意的。那組作品是更偏向私人的，是她在摩洛哥旅行時隨手捕捉的街頭人像。在一片遙遠的異國他鄉的土壤上，她萌生了一種“異鄉客的心境”，見什么都是讓自己新奇的風景。她喜歡那些在街頭無所事事的當地人或者游客：三五成群的孩子在海邊閑散地聊天；游客正在和小攤販交流著一筆買賣；一位穿著紅色運動衫和牛仔短褲的男人，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鏡頭……這種在日常生活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情緒，是她喜歡的，“我喜歡所有自然（展現）的東西”。吳雨絲承認，有時候對一些早已熟悉的場景會有些“祛魅”，會覺得比較沒有新鮮感，所以她對外景地有著一些特別的偏好，“每個城市最有自身氣息的地方。”這種“氣息”并非是有著如同打卡式的風景特色，而是一種與地域、在地文化相關的氣息。“我想要是能夠反映出當地自然環境的地方，像西北那樣黃沙漫天的環境，這是我們這邊內陸地區給不到的。福建的話，像是泉州之類的，那樣的人文氣息也是我在意的。”
“我感覺自己比較喜歡那種很有生命力，或者本身就有故事的地方。”她說。我們必須承認，在一定程度上，時尚攝影是一種“商業攝影”的形式，但它又介于藝術與純粹商業之間的曖昧地帶，有時需要根據客戶的要求略微偏向其中一邊，但要是用力過猛，就會喪失了作為創作者的風格和自有的美學。因此，所謂的“平衡”，雖然說出來極其簡單，但完成它并不容易。吳雨絲想起了多年前許熙正曾告訴自己的一句話：“如果你想要成為一個厲害的攝影師，最重要的一點是要去平衡，你再退一步就受不了了，但是你再進一步客戶也受不了，你要拿捏那個點，如果拿捏得很好，那么你就成功了。”
編輯：劉鵬飛
作者：徐小喵
新媒體監制：李慧
新媒體編輯：陳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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