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上高中時，鄂爾多斯還有多處貧困地區，但五六年后因為礦產迅速崛起，又突然衰落。

在大起大伏的過程中，人性會發生很大變化。

——導演周子陽

這樣的現象在內蒙并不少見，資源的開采和消費讓追求物欲的人更有底氣，在后現代消費主義浪潮興起之時，沒有一個人能逃離金錢和現實的漩渦。

在這片土地上魔幻的不僅是特多變的自然景觀，還有看不清的人性。

《老獸》是這樣，《烏?！犯侨绱?。

在導演看來，片名“烏?！辈粌H代表著一個地域，也代表著一處無盡的深淵，也許潛藏在地表之下，也許就位于人的心里，總之深不可測，看不見底。

一旦陷進去，就像被一只隱形的手牢牢拽住，在復雜的環境里被裹挾。

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

電影的背景很簡單，男主楊華為了能讓家里運轉的好一些，抵押了房子，和高中同學投資建設恐龍公園。

但項目黃了，補償款又被高中同學獨吞，要賬的人天天堵在家門口催債，這時他又意外發現平時感情很好的老婆的“出軌”記錄。

金錢和感情的重重打擊不斷壓在這個男人身上，他將會在還債前的這三天里做出怎樣的應對？

這樣的劇情設定留給演員非常大的表演空間，去展現主演之間情緒和利益的糾葛。

全片最經典的8分鐘長鏡頭下的爭執，就牽連出了家庭、學識和閱歷的差距：

楊華出生在內蒙鄉下，家里的老人和小孩都指望著他，回趟家還要考慮侄子的藝術班報名費等一系列煩擾與問題；

而妻子苗唯的家庭就寬裕很多，獨生女，父母幫她承擔了婚房費用，但在普通內陸三線城市唯獨不重視文娛生活，她還做著職業的瑜伽老師。

兩人的經濟實力差距懸殊卻還走在一起，這一定會連帶出很多不合適的磨合，像一艘在海上航行的木船，一旦觸礁就會考驗船的牢固性。

而黃軒飾演的從鄉下出走的“鳳凰男”，顯然是在風雨來臨時，最先招架不住的那一位，同時也能看出他身上的復雜性。

楊華本質上是位非常非常傳統的男性，他踏實、有責任感，會自主承擔養家的責任，債務纏身時也在想盡一切辦法尋求幫助；

欠債的女大學生湊不上錢想以身相許，他坐懷不亂。

但他也是被束縛、被壓抑的人，行車記錄儀上發現老婆疑似出軌的蛛絲馬跡，瘋狂的猜忌已經超越了愛，而暴露出他偏執、占有欲旺盛的大男子主義。

所以在電影結尾，楊華將妻子撞下懸崖，積攢了太多的壓力和不滿終于在那一刻傾瀉而出。

看到這一刻我在想，當時的楊華應該是希望妻子徹底消失的吧，這樣所有的痛苦就一了百了。

客觀來講，楊華這個角色并不討喜，但他的所有行為還是能夠做到自洽，他從無奈到癲狂的內心軌跡還是可以理解的。

遺憾的是，女主苗唯的形象卻略顯單薄和模糊，在男主需要支持和幫助的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埋怨和爭吵，很顯然淪為了推動情節合理化的工具人。

超現實幻境下的“人性四宗罪”

《烏?！纷鳛槔^《老獸》之后全面升級的作品，攝影方面也做到了迭代和升級，使得導演的超現實主義構思得以實踐。

《老獸》劇照，演員涂們

電影借助特殊地貌，使用沙漠湖泊倒立的人像、沙漠太空艙、干枯的樹木下做瑜伽的鄉村老人、遠古時代的恐龍，來延展表達主人公的荒誕處境。

《烏海》劇照

在楊華燃燒太空艙時，坐懷不亂的音樂人把整個吊詭的氛圍推向高潮。

這段讓我想起了庫斯圖里卡《生命是個奇跡》當中，篝火晚會的片段。

傍晚時全村人舉著火把在河邊嬉鬧，不知不覺把火光吸引到了船上赤身裸體的男女身上，讓他們成為了焦點。

《生命是個奇跡》劇照

從主題到表現方式，導演周子陽是受過庫斯圖里卡影響的。

庫擅長用嬉笑辱罵和戲謔荒誕表達喧囂之后的孤獨和無奈、人民的苦痛，也借此表達對政治的不滿。

周子陽的表達則是向內延伸的，他的超現實表達像是一個切口，介入到人復雜的內心，挖掘和宣泄人無法填滿的欲望以及被現實打擊之后的悲痛。

《老獸》劇照

在魔幻現實主義作品中，動物的象征也起到關鍵性的作用，它們通常是影片中重要主題的承載者和見證者。

譬如庫斯圖里卡的名作《黑貓白貓》里象征好運厄運的貓咪、《地下》中能扣動扳機的猩猩、《阿黛爾還沒吃晚餐》中巨大的食人花等等。

他們有時承擔著各色的社會意義，譬如心靈寄托、社會見證者還有被貪婪和強權催生的變異種。

《黑貓白貓》劇照

在《烏?！防铮?strong>恐龍也承擔著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孤獨與失敗的接納者。

“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最后只能在恐龍嘴里睡覺，偌大的天地都容不下他，你能想象得到他有多失敗多落魄嗎？”——周子陽在電影資料館做映后對談時闡述了他渴望的表達。

《烏?！分袊娪百Y料館專場放映映后談

“貪婪”、“嫉妒”、“淫欲”、“憤怒”這四宗罪如同颶風一般席卷了楊華的生活，飛沙走石之下他的一個個命運的出口被堵死。

他在命運的圍堵下不是坦然面對，而是一再退縮，最后他發現找不到躲藏之地，只能回到那片恐龍公園，逃到恐龍的身體里。

也許夢開始的地方才是棲息之地，可以包容他的幼稚、失敗，也能夠讓他僥幸的相信，一切都能好起來。

擊碎小人物的發財夢

只需要三天

誰是壓死楊華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為什么會無休止的陷入困境？

我想這是所有觀眾看完之后會思考的問題，當我們把人物帶入到環境中，就會感受時代的洪流對個體而言深遠的影響。

本世紀初，鄂爾多斯，這個曾經名不見經傳的內蒙古三線城市，因為豐厚的煤炭產業的興起，創造了一系列經濟神話——GDP一度趕超香港，房價直逼"北上廣"。

據公開資料顯示，2006年鄂爾多斯的樓市均價大約為1200元，三年后，住房均價飆升到7000元左右。

《老獸》取景地鄂爾多斯

但單一的原材料野蠻開采帶來的只能是短期回報，不到10年，鄂爾多斯開始出現泡沫，如同美國輝煌一時的汽車城底特律一樣，鄂爾多斯的神話也快速破滅了。

在內蒙，鄂爾多斯效應是連環的，它帶動著其他城市的居民也紛紛下海，做起了發財夢，

筆者的故鄉在內蒙，也在讀書期間看到身邊的同學身著名牌、名表，花著巨額的擇校費，爭取最好的教育資源。

像導演曾提到過的那樣，經濟的飛速崛起讓大家更重視物質需求，而忽略了人性關懷。

《烏?！放臄z幕后，演員黃軒

“金本位”的思想根植在人們心中，有錢是開心的必要條件。

城市化的推進是快速而冷靜的，它讓人之間變得疏離冷漠，不體察自己和關照內心，每個人為了達到內心的需求，繃緊了弦去努力，但越是渴望，越是迷失，越是空虛。

缺失的關懷就像是《烏海》里看不到人的城市、灰蒙蒙的天氣、夫妻的誤解，還有郊外的荒無人煙。

每個人都想變成蓋茨比，但卻忘了蓋茨比也有破產的那天。